一男：十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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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过一个星期，我的中学老同学就将携妻女开车从加拿大来看我。当然他们主要还是来我住的这个城市游玩。这个城市有一些赫赫有名的建筑，古朴的风格，乳白色的姿影，倒映在波光粼粼、丰沛舒缓的河水中，敛神大气之余，即便是在早春三月，也含着隐隐的柔媚之色。是的春在许多地方正悄悄萌芽，如果运气好的话，樱花就盛开了，半个城市都将垂落着樱花之雨，我在电话上这样对老同学说。这样的城市是值得游玩的，何况我们有十年未见。

我们中学同窗将近六载，是另种意义上的一起长大。记忆中，那也是个翩翩少年，也曾优秀，也曾孤高，也曾矫健，也曾犹疑。当然也曾在女同学中搅起点点涟漪，在不同的时段，对不同的人，因并不完全相同的原因，等等。我的记忆中，也曾收藏了一些细节，像收藏那个年代的其他东西。当年，或者后来，他是不是知道那些涟漪，早已对谁都不再重要，往昔便是这样，一截一截地悄然更替。我要说的，是另外的一些事情。

十年前的一个春天，或者秋天，我实在记不清楚了。我之所以 50 30418 50 15263 0 0 2807 0 0:00:10 0:00:05 0:00:05 2955信是在这样的两个比较温和的季节，是因为那一晚的后来，在街头飘过的暖风，直灌进人的肺腑里。

那一晚我的老同学和妻从南方来，我和同在京城的女友下班后赶到一家餐馆相见。我们在约定的时间赶到，走进那家不大但清静的餐馆，一眼就看到坐在桌边背对着门的两个身影。服务员接待我们的动静惊动了他们，我的老同学转过头来。几目相对，我们都有些难以置信的感觉。久别重逢，我的老同学面对两个女同学，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，脸上露出当年那个略微才子型的少年不曾有过的憨厚的笑容。这憨厚的笑容，令我的心悄然一动。

坐下来，我好像才意识到我们已经多年不见了。我的老同学比之少年时期微微发福了一些。他穿了件花条子的套头毛衣，家常而又略微讲究的样子，像个结过婚的南方男子了。一份温和而又平实的味道，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，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只依然望着他微微地笑。恍惚中，我在想久别重逢可真是个好东西。

十年前那家位于东四一条街上的餐馆，装修还算考究，可在晚餐的高峰时间，也只有零星的几桌客人。我固执地认为不是饭菜不好，而是十年前的生活，与现今太不一样了。服务员走过来，把点的菜一盘盘端上来，又把黄澄澄的啤酒倒进每个人的杯子里。我们举起了啤酒杯。微黄的灯光下，低回的音乐里，厚厚的玻璃杯相碰撞的一瞬，各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和滋味，已经像杯子里的液体，泛起了虚浮的白色的泡沫。

我首先想起的是，上一次见到老同学，还是在大四开学之初，在江南那个著名的古城。我与他及另外的老同学从家乡小城一路坐火车东去，我将在他们读书的那个城市停留几天。在古城的火车站上，老同学那时的女友前来接站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，突然一个模样素净的女孩儿转过头来，对我微笑，老同学介绍说，这是XX。XX乖巧温顺的模样，赔衬在老同学的身旁，在江南古城绿幽幽的影子里，便一连几天出现在我的视线里。有时候他们很自然地手拉着手站在大家中间说笑，没有引起特别的注意；有时一行人在夜路上走着，他们就走在最后面，窃窃私语。我要离开的那天，他们来我借住的校园里送我，告别后转身离去，手牵着手，走在那条两边长满梧桐的长长的小路上。因为那条小路之长，又因为我的不忍离去，他们的背影便在我的视线里停留了很久，一直到多年以后，我人在域外，想起故国的往事点滴，他们的背影还像江南那个古城幽绿的影子，在我的心头盘桓不去。那个古城处处有着荫湿的痕迹，夏末秋初的时候，高大的古树把厚密的绿影洒得满城满街，满街满巷，古老的城墙也因此愈发地绿下去，暗下去，湿下去。

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，当年那个素净的女孩儿已经将长发剪得很短，更加清瘦了一些，依然未饰粉黛，自然大方，一笑，眼角上起了些细细的皱纹。我只从她一开口的款款南音中，又听出了当年所熟悉的味道，在江南，在古城，那几个江风缓缓的夜晚，在桥头上，一行人青春而又单薄的身影。那到底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呢? 我们都幽幽地回想着。

我多年在外求学，不知道他们何时迁到了江南的另一个城市，又何时结婚，更不知他们毕业后所从事的工作等等。时光就是这样，从来不等我。于是那晚的饭桌上，我询问着，很想让他们把这一切都告诉我，他们却相互看着，微笑着说，哎呀都想不起来了。他们说，有好多生活的细节，真的说不清楚了。这些年里，他们只知道得赶紧地成熟成长，积累适应，被逼迫着往前走去。

但最后我的老同学还是说，结婚后才知道，他们也得度过好一段时间的磨合期。磨的不好的时候，他失望，她哭泣，他们烦躁，苦恼，怀疑。另一些时候，他们一心在奔忙的事情上，工作，证书考试，出国的计划和准备，不一而足。结果，偶然一个忙里偷闲的机会去到外地，在北方的滨海小城，他们才突然安静下来，心想应该重新审视正经历的生活。于是他重又拉起她的手，在海边的小饭店里吃海洋，在沙滩上散步，在旅店房间的窗前看月亮。那里海边的月亮把海水照的发黄，四下里特别寂静，没有潮汐声响，却好像别有一种幽幽的声音，从海水的深处传来。

我望着我眼前的老同学。就是所有的这些经历之后，他离当年那个翩翩少年的影子越来越远了吗? 他笑得温和、宽厚，把她放在饭桌上的一只手攥到了自己的手里。当时他们还没有孩子，可是我知道有一天他们会有的。

十年前的那场聚餐到底进行了几个小时，我真的已经想不起来了，就像我说不准确那个季节一样，有关时间的许多细节，我的记忆选择忽略。可是我又清晰地记着与之有关的其他细节，比如说那晚最后从餐馆里走出来，夜已经深了。那是1997年的北京，一个温和的夜晚，暖风习习，城市的其他地方大都暗去，只有路灯在空旷的长安街上投下暗红色的影子。我们告别。老同学两人是到京拿出国签证的。也就是说，如果成功，他们将跨出国门，远走高飞。于是在有些惜别的气氛里，我的老同学好像代表所有男同学似的，叮嘱我和女友多多珍重。他坚持看着我和女友分别坐上了两辆出租车，才放心。然后他说他们要在夜风里走走。当载着我的出租车缓缓开动，我挥手与他们告别之际，望着他们手拉着手走在街边的身影，许多年前的另一场告别突然又回到我的心上。我的双目潮湿，为那远逝的岁月和光阴。

现在他们就要来我住的这个异国的城市了。这些天来，不知为何我的心绪老是飘浮在过去，飘浮在比十年前还要早的那个明媚的下午，空气中浮动着江南古城所独有的暗香，阳光庸懒地穿过厚密的绿叶，洒在悠长的小路上，而那两个单薄又年轻的背影，一高一低，正亲密地走在人生长长的小路上......我的心里满是祝福。

（仅以此文，送给我所有走过了人生又一个十年的老同学们。）
2007-03-10

【作者简介】: 一男，希腊亚里士多德大学艺术史专业本科，曾任职国家商务部，美国乔治华盛顿大学会计硕士。注册会计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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